“等等。”李锡尼伸出一只手,讲述声应声而止,“卡鲁日,在系统里查一下那个名字。”
“哪个?”卡鲁日说,“报纸头条上那个?”
“海登·艾利斯。”李锡尼说,“对,就那个,查一下。”
键盘敲打的声音。李锡尼将注意力转回修女身上,法蒂玛的面色并不那么差了,事实上,与其说枯槁,不如说她正在出神,一种安静,沉默地状态,沉醉于自己的世界中。令人熟悉的状态,他对这样的状态很熟悉,他曾经见过某人,某人曾经也在他面前久久出神。
但他记不起来了,这些天事情纷乱如潮,他的基因之父无时无刻不在他脑子里怒吼。燃烧的火焰,污浊的天空,金甲破碎,奄奄一息。
“我能查到两个相关的结果。”卡鲁日说,他已经完成了查询,“海登·哈格温,泰拉人,M41.256出生于阿尔比亚,268年毕业于忠嗣学院,同年进入文迪卡神庙。M41.296年,因腐败与渎职处决时任圣莫瑞甘总督,升任刺客导师。并以刺客导师身份越权执政圣墓次星区长达三十二年——”
“好的,我完全理解了。”李锡尼挥挥手,示意卡鲁日说下一个,他想起来这个名字了,海登·哈格温,近千年朦胧星域第一个大师级刺客,因为与他那八千年前的前辈一样越权操控政务被称为“小范迪尔”,“下一个呢?”
“伊凡娜·艾利斯。”卡鲁日说,“圣莫瑞甘底巢人,M41.799生于达格达底城区,二十三年后,进入塞尔吉斯雄狮星界兵团,于M41.823年,以中校军衔退役,回到出生地投身政务,我这里有一长串她的晋升记录......”
“不,不,不,说关键的就行。”李锡尼说,“她干了什么?”
“伊凡娜·艾利斯担任内务总长时,鼓吹极端的种族纯净论。”卡鲁日看见维尔茨好奇的目光,赶紧做出解释,“不,不,不是神皇要求的那种,是那种,非常......极端的那种。伊凡娜·艾利斯认为巢都自顶巢以下的凡人都能够被归类于‘迷失者与受诅咒者’的行列,在她执政期间,她对达格达底城区的居民进行了系统性的工业化屠杀,据说她还准备将屠杀系统应用于费伯格中城区和比斯上城,但在那之前,她就被时任内政次长卡西米尔·里尔克所刺杀。”
“卡西米尔·里尔克。”李锡尼问道,“这是现任星区总督的先祖吗?”
“确实。”
“野心家,屠杀者,极端派......好吧,我明白了。”李锡尼说,转头看向法蒂玛,“那张报纸头条说的‘海登·艾利斯’兄弟,和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?”
“大概。”法蒂玛说,她好像猛地反应过来,“是无政府主义吧。”
“解释一下。”
“好的,请听我继续说。”法蒂玛说,“我跟着法警们回到了他们的堡垒。执法官并没有把我关进地牢,我想这大概是他们对战斗修女固有的信任。他们允许我洗一个澡,然后在法警们的寝室里休息。那间寝室在一楼的阶梯口,靠近法务部的地下监牢。到夜晚时候,我听见有人在阶梯上行走......”
......
法蒂玛推开门,冰凉的空气吹进来,带着翕动的阴影。一条胳膊从身后袭来,捂住她的嘴,寒冷的利刃抵在她的腰间。
“你染上了兴奋剂。”一个男人的声音说,另一个男人,从阴影中慢慢走来,手中拎着一把修长的匕首,几乎可以说是一把短剑了,有着锯齿状的剑脊和楔状的剑身,一道伤疤横贯男人的面庞,将他的左眼变成浑浊的眼白,他的手中拎着一把同样的匕首,“帕苏朗的兴奋剂。”
法蒂玛一言不发,等待着男人走近。
“兴奋剂是帝皇之敌。”背后挟持她的人说,他的声音像是低沉的毒蛇,“想必,你这个女儿很让帝皇失望吧。”
回答他的是一记肘击,肋骨破碎的声响。身后的男人咬着牙,试图将匕首推进法蒂玛的胸腔,但他不够快:战斗修女用一次干脆利落的过肩摔将他甩到前方,抬腿将匕首踢飞。第二个男人试图向前冲,然而法蒂玛已经起身,摆出格斗的架势。
男人前冲的步伐停止了。法蒂玛抬脚踩在倒地之人胸口,忽略了他的惨叫。她抬起头,面前的男人她并不认识。但是法蒂玛突然就意识到了答案:海登·艾利斯兄弟,报纸头条的恐怖分子,为失踪案背锅的强奸犯和凶手。她也同样意识到了下一个真相:那张半个月前报纸头条说的是真的,他们真的是失踪的元凶,就算不是,也应该是那一列列车的打手。
法蒂玛缓缓退后,摇了摇头。她想说自己绝不会背叛神皇。但是说不出口。
躺在地上的异端重击法蒂玛膝弯,翻身爬起,另一个男人箭步而上,格斗继续。肮脏的格斗,缺乏绚丽的技巧和闪电般的光华。他们在黑暗中肉搏,先是匕首和拳脚,然后陷入贴身的肉搏。法蒂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们战斗,世界没有意义,她也没有意义。她扭曲异端持械的手腕,侧踢他们的膝弯。骨骼断裂的声音,惨叫。这样的惨叫曾经会令她心情愉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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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不愉悦,她没资格因为异端的痛苦愉悦。法蒂玛在喘息,过量的空气涌入她的肺叶,又在刹那间流出,心脏急促的跳动。
再一次过肩摔,她将断腿的男人摔到自己身前。眩晕,呼吸短暂而急促。另一个人开始退后,手上拿着那柄可笑的匕首,颤抖着。法蒂玛大步向前,丝毫不顾自己越来越轻且浅的喘息。男人在绝望中刺出匕首。毫无悬念,她再一次捏住了那个人的手腕。缴械,然后是......然后是......
在脱力之前的一秒,她依然试图拧断海登·艾利斯兄弟其中一人的手腕。但力量的流逝比意志更快。法蒂玛再一次双膝发软,有那么几秒,她还坚持着站立,然后,缓缓地蹲下,然后弯腰。心脏的鼓点在她耳边织成狂潮。法警的脚步在她耳畔回响,法务部的执法官们应该听见了骚乱,正在赶到的路上——
她跪倒在地,视野开始发黑。逐渐黯淡的视野中,那个男人捡起匕首,慢慢走近。
“兴奋剂是帝皇之敌,兴奋剂是恶魔。”男人说,“你也会是恶魔。”
视野进一步降低,她躺在了地上,黑暗如潮,法蒂玛竭力开口,说出支离破碎的言语。
“我......不会......”她说,“变成恶魔......”
黑暗淹没了一切。
......
“所以,在列车里,被注射兴奋剂的人不止你一个。”李锡尼总结道,“是或不是?”
“是。”法蒂玛说,“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我突然发现我能够辨认他们。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过来,第一次看,应该是在布鲁克纳的后街——那是一条售卖廉价阿玛塞克、淀粉烤饼和烧烤蚁牛罐头的街道,有时候也会卖一些玉米和油炸格罗斯克肉排,中城区的公务员很多都喜欢下班后去那里喝一杯。布鲁克纳的小吃摊中央是着一个露天影院,我记得那一天在播放米路斯·科兰托诺的审判官电影,这里的人喜欢管他的片子叫‘朦胧星域偷渡教程’——”
“说重点。”李锡尼说,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“一男一女,躲在塑料椅子的影子后面。没几个人在那看那个片子,米路斯·科兰托诺的电影在这里早就播了几千遍。”法蒂玛说,“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在干一些——那种——事情,后来我发现我错了,我看见紫色的光芒,就像是一团火,在他们心脏的那个位置燃烧。大约五分钟后,紫色的火熄灭了。我发誓我听见了他们的呻吟,那种狂喜,愉悦的呻吟——总之,电影散场后,我去了他们躲藏的地方,在那里,我看见了废弃的注射器和打火机。”
“兴奋剂。”
“兴奋剂。”法蒂玛说,“我相信对这种——对这种‘帕苏朗的兴奋剂’的成瘾是有阶段的,一开始,你会厌恶它,这很正常,没有人喜欢被一个恶魔注射药物。这个阶段或许你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兴奋剂的成瘾,但是战胜不了它。然后是第二阶段,你无法忍受兴奋剂成瘾,会自己寻找药物,缓解身体的不适;然后,是第三阶段,就像那对男女一样。”
卡鲁日在沉思者上面记了几笔,他在小队频道里对李锡尼开口。
“我们得在整个巢都范围内抽查兴奋剂成瘾。”卡鲁日说,“如果她所言无误。”
李锡尼微微点头:“第三阶段呢?”
“第三阶段,你将得到真正的兴奋剂。”法蒂玛说,“列车上的恶魔会将药物发给你,因为它清楚你已经对它产生了永久的依赖。你的灵魂不再属于你自己了。这就是第三阶段。”
“你说这种成瘾永远无法抗拒。”李锡尼说,“为什么?”
法蒂玛陷入了沉默。
......
再一次醒来时,法蒂玛又看见了中城区郊野的天空,阴云密布,遮蔽阳光。她的四肢酸痛,每一条肌肉似乎都被痛打了一夜。
她动了动,缓缓地站起来,她意识到自己躺在凌乱松软地物体上,那些物体堆成小山,带着逼人的恶臭。她站了起来,满身恶液与鲜血。云层背后的天空逐渐放明,垂死的白光照亮四周的景物:残骸、腐肉、碎钢和锈铁,尚未彻底死去的机仆在小山般的残骸间拖着半截身子爬行,重复着断断续续的机械言语。在这片残肢断臂的海洋彼端,是通往高处和外面公路的上坡,坡的尽头竖立着巨大的标牌,穿过标牌,她的视线能够看到冰冷而死气沉沉的月台。
那个标牌上写着机仆安息所。
她回来了,她回到了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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