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对那一晚上没有任何记忆,我不知道为什么海登·艾利斯兄弟没有杀我,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再回到那里。我再一次跑回城区。路途很远,但我跑的像是发了疯。大约在距离城区一百九十里时,再次碰到了早班的抛尸车,只有这一趟车会这么早出现在出城的路上。我跳了上去,高喊着命令他们调头。没人听我的。司机和一个月前载我回城里的是同一个人。他没认出我来,其他人也没有,他们坐在车厢里,用肩带挂着沃斯-MKX的自动手枪,带着折叠枪托和加长枪管。他们用手枪瞄准我。那时候我只想回到法务部,我动手了,打晕了他们每个人,用他们的手枪指着司机,强迫他开车将我送回去。”法蒂玛直勾勾看着审讯的阿斯塔特,述说平淡冷漠,“几小时后,我看见了法务部的堡垒。黑灯瞎火,紧闭大门。”
“他们把我丢在法务部门口就跑了,而我完全理解他们逃跑的理由。法务部已经完了,尸蜡从门缝里流出来,在大门外面凝结。”法蒂玛说,“马提亚·赫伯特曾经说‘寒冷比毒品更令大脑迟缓’。那天天很冷,但我脑子却比过去一个月都要清晰。灾难即将要发生了,没有法务部的钳制,来自底巢的帮派很快会令他们的枪火和暴力遍布中城。而他们不会像卡车司机和他的打手一样,被大门里流出来的尸蜡吓住。”
“你做了什么?”李锡尼问。在他的余光,他注意到卡鲁日暂停了记录,正在接听不知从何而来的通讯,李锡尼接入了音阵,心不在焉地向着修女打了个手势,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“我跑了。”法蒂玛说,“我没有片刻想过进去看看,情况很明显,不到二十四小时,法务部毁灭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城,没有人知道那会儿会发生什么。更何况,我不想呆在那里——我不想在中城区多呆哪怕一刻。我还抱着一些无谓的希望,假如我距离机仆安息所足够远,我就不会在下一次满月时出现在那里。我不知道,但我愿意试试。我从法务部堡垒门口逃跑了,跑过门口广场和中央的水井,那口井没有水,只是单纯的装饰,致敬一千年前帕苏朗带领这颗星球的人寻找水和土地的旅途。这样的装饰会在一年后被官方全面禁止,但那个时候,还遍地都是。”
“走出广场,向西三公里就是有轨列车站,‘黑色蚁牛’号列车,一天一趟,是中城区和下城唯一的链接。我进去车站买票,卖票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发福中年妇女,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,我低下头,意识到自己穿着从运尸车护卫身上抢来的皮夹克,上面沾满了法警的鲜血。她想检查我的证件,于是我从夹克里取出那倒霉蛋的皮夹,给了她一张十块。她坚持要我的证件,于是我又给了她一张十块。”
“她放你上车了。”李锡尼说。对音阵消息的聆听没有打断他对修女叙述的专注。
“是的。”法蒂玛承认,“她放我上车了。”
......
凌晨三点,列车停了下来。法蒂玛向着车窗外看去,一片漆黑,中城区的灯光被远远抛在身后。
“我们将在格拉斯哥站停留十分钟。”扬声器里传来车长厌烦的话语,“想上月台的动作快点,别走太远。”
列车里的乘客挤得如同蚁牛罐头,务工回家的人、进中层兜售电池的人、做簿记和拉皮条生意的人,形形色色,拥挤不堪,挤成一团的从法蒂玛身边出去,一个少年蹲在列车角落,双手抱头,苦思冥想;一个老太婆骂骂咧咧,她那廉价义体的鼻子掉了,她正在用那老花眼在无数只脚之间寻找;一个精瘦的男人一言不发地走过,他的躯体里闪烁着紫色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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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蒂玛伸手拽住精瘦男人的袖口。
“给我一剂兴奋剂。”她说。
男人用狐疑地目光打量着她,法蒂玛避开了男人地眼神,她很难受,上一晚恶魔肯定对她被注射了过量的兴奋剂,她逐渐理解那一句话了,“比起一个战士,你更适合做一个奴隶”。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奴隶了吗?她已经落入恶魔的掌心,无论意志或则信仰都无力从中救赎?她不知道,她很久没有向神皇祈祷了。
法蒂玛又摸出那个破破烂烂的皮夹,从中间抽出一张纸钞。
“我知道你有,我看得出来。”法蒂玛说,“拜托,我只要一剂兴奋剂。”
“二十。”男人说道,法蒂玛抬头,厌烦地看了他一眼。又打开那个皮夹,抽出三张钞票按在桌子上。
“这是二十五块。”法蒂玛说,“把兴奋剂给我,告诉我,你和你的朋友——别否认,我知道你肯定有朋友。你们的兴奋剂是哪来的?”
男人沉默了,他的目光贪婪的注视着钞票。这无法逃过修女的眼睛,法蒂玛又从皮夹里抽出来一张五块。
“好吧,好吧。”精瘦男人咽了口口水,“我们从机仆安息所弄来的,不需要钱,我们每个月去提一次。”
“找谁提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男人说,“那人从来不露面,但是兴奋剂就是会在那里,每月一次。”
“假如没人去领呢?”
“不可能。”男人摇头如拨浪鼓,“他会召唤我们去,他会命令我们去,无论我们想不想。”
“即使你们在达格达下城,距离机仆安息所一千二百里?”
“是的。”
法蒂玛的心沉了下去,但她依然面无表情。她的希望在刚刚彻底落空,虽然本来也并不很可靠。即便身在下城,也没有人能够躲避那个恶魔的呼唤。
你已经完了。她对自己说,你应该自尽,不,自尽也没有用,你在地狱的每一天都会像一万年那样漫长。
“谢谢。”她将钞票推给那个精瘦男人,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剂密封的一次性针管,扔给曾经的修女,有那么一会儿,他看起来想要拿了钱就走,但走出去几步,他又回过头,看着法蒂玛,犹疑不定。
“这东西药效很强,最好别在这里用。”他最后还是说出了口,“免得你昏过去,或者在这里发疯。对一个女人来说,无论哪一项都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法蒂玛没有回答,也没有看那个男人。十分钟后,列车再次开动,驶向达格达下巢。在列车到站之前,法蒂玛已经给自己注射了兴奋剂,她没有兴奋起来,没有发疯,也没有昏过去。当列车在终点停下时,她蜷缩在座位上,浅褐色的瞳仁中空荡荡地倒映着清晨的人流:年轻的人,年迈的人,衣衫褴褛的人,穿着防弹衣配枪的人,帮派的打手和纽扣人,裸露身体,胸膛下垂、只需要一张钞票就能出卖身体的衰老女人;他们走进底巢穹顶下惨白的灯光之中,走入机油的恶臭和煤烟的烈毒之中。清晨的风吹过玛咔车站外悬挂的破旧旗帜,裹挟着锡罐、废纸和鞋子在肮脏的街道上纷飞。
直到车厢里空无一人,法蒂玛缓缓起身,独自走向车站外,她走的跌跌撞撞,像是一个病入膏肓却无处医治的将死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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