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天清早,桂蟾寻来,与薛钊说了巧娘变化。
二人计较了一阵,依旧不知其所以然。薛钊白日里与巧娘偶遇,果然见其脸上少了许多刀疤。
他便暗自思忖,莫非巧娘果然是终南山的隐仙?
周遭的村人便是其分化念头混着魔炁所化,他斩去一个,巧娘的身上便会少一道疤?
如此说来,他斩去妖魔果然没错。
坚定了念头,薛钊夜晚又去屠戮妖魔。待到翌日,桂蟾寻来,此番却是面色古怪。
“如何了?”
桂蟾摇摇头,说道:“有些古怪。昨夜巧娘睡下不到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,如同昨日一般精神奕奕,满脸喜气。”
“这不是好事吗?”
“问题是她与我说了一阵便下去纳鞋子,一直纳到今早,煮了饭又在纳。我瞧着,巧娘虽面带喜气,性子却清冷了几分。”
“唔——”薛钊思忖着一会去瞧瞧。
桂蟾迟疑着道:“昨夜钊哥儿又斩了三十三头妖魔,村中所剩妖魔不足五十,不够钊哥儿斩上两天的。巧娘生出这等变化,也不知是好是坏,要不……钊哥儿先停停?”
“停了的话,你我又如何从这洞天脱身?”薛钊反问。
桂蟾叹息着无言以对。
薛钊便将先前猜想说与她听,桂蟾听罢愈发忧心忡忡,说道:“自己化不去魔炁,便设套让旁人来斩,能使出这等下作手段,只怕此人绝非良善之辈。若钊哥儿将妖魔尽数斩了,焉知此人事后会如何对待我等?”
薛钊顿时愁眉不展。而今真真是进不能,退亦不能。
思忖良久,薛钊便道:“一会我去看过了巧娘再说。”
“也好。”
巧娘便是此事关窍,或许可称其为阵眼,村中一切变化都源自巧娘。薛钊便想着,即便巧娘不是真身,只怕也与真身脱不开干系。
巧娘生性良善,那幕后之人便是再如何不择手段,大抵心中也存着几分良善吧?
桂蟾匆匆回返,薛钊枯坐片刻,化作原形的香奴便攀上双腿,蹲坐在其怀中。
香奴知晓薛钊这几日既疲乏,又心绪不佳,是以难得的安静。她只是刚化形的小妖,帮不上薛钊什么,能做的便只是陪伴。
过了半晌,薛钊起身去寻巧娘。
转过杨柳,隔着篱笆便见巧娘坐在房檐下纳着鞋子。
薛钊停步仔细观量,女子不曾戴斗笠,脸上的刀疤果然少了许多。非但如此,女子脸上虽噙着笑意,气息却愈发出尘。
檐下侧坐的女子似有所觉,抬头观量,继而那笑意多了几分真心:“钊哥儿?你……来寻桂蟾?”
薛钊推开柴门,笑着摇头:“是来寻巧娘。”
她放下鞋底,起身抚了衣裙,略显羞赧道:“可是寻我有事?”
薛钊便晃了晃手中的百衲衣:“有些开线,想问巧娘借了针线缝合……”
百衲衣被一把抢过,巧娘嗔道:“这等小事我顺手便做了,哪用钊哥儿自己动手?你先等等,我马上就缝好。”
薛钊便蹲坐一旁等候,看着女子穿针引线,寻了开线处,一针一针仔细缝合。
巧娘偶尔偷瞥过来,撞见薛钊的目光,顿时羞得又垂下头。如此几番,她终究羞红了脸,嗫嚅道:“钊哥儿……怎么总是看着我。”
“巧娘果然手巧,我就缝不了这么好。”
“这针线活本就是女儿家的活计,钊哥儿能做好才怪呢。”贝齿轻轻咬断针线,双手将衣裳铺展了几下,巧娘提起百衲衣对着薛钊:“钊哥儿看看如何?”
“看不出修补针线,难怪巧娘叫巧娘。”
“钊哥儿说话真好听。”顿了顿,女子眉头微蹙,又展颜笑道:“钊哥儿,来日许我三件事,再借我一物可好?”
“哪三件事?巧娘尽管说来。”
女子笑着摇头:“还没想好,就是忽然生出的念头。不如等这鞋子纳好,我想好了再说给钊哥儿?”
“也好。”顿了顿,薛钊看向那一双鞋底:“是……给我做的?”
“是啊,”巧娘大方点头,随即说道:“钊哥儿早晚都要走,我便想着钊哥儿走的时候,能穿了这新鞋,也好顺风顺水。”
“唔,那多谢巧娘了。”
又说了会闲话,薛钊提着百衲衣回返。他虽面沉如水,却没了方才的愁绪。
香奴与薛钊相依为命,瞥了眼便知其心绪。她便凑过来人立而起,攀着薛钊的腿仰头道:“道士可是想通了?”
薛钊俯身将香奴抱在怀中,挼了下毛茸茸的脑袋,问道:“香奴觉得巧娘如何?”
“是好人。”香奴不假思索,脱口而出。
薛钊便笑道:“我也觉得巧娘是好人。既然巧娘是好人,那她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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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唔,所以呢?”
“所以,”薛钊舒展身形,懒洋洋靠坐在藤椅中,道:“白天晒太阳,晚上杀妖魔,一切照旧。”
薛钊丹田里真炁鼓荡,充盈无比,晒着太阳略略休憩,便到得屋中趺坐,默运真炁去冲手厥阴心包经。
此条经脉起自天池,末端为中冲,左右共九处窍穴。以雄厚真炁冲击,薛钊一鼓作气冲开八处窍穴,只余下末端的中冲。
他暗自盘算,待将村中妖魔尽数斩灭,所得真炁约莫还能冲破一条经脉。如此,最少省了五年的修行。
薛钊心中不禁雀跃,恨不得脱离此地之后,再去寻那妖魔汇聚之地。这哪里是什么妖魔?于他而言,分明是不可多得的宝藏!
他又连着两日昼伏夜出,将村中残存五十余妖魔尽数斩灭。光晕随即自巧娘家中荡出,覆盖整个洞天。
薛钊原以为会生出何等了不得的变化,不想却一如往常。小鹬尝试了一番,回返告知,那洞天依旧不曾打开。
他带着香奴回返家中,路过巧娘家门前,便见一楼亮着灯火,女子的剪影投在纸窗上,看样子却是在纳着鞋底。
“道士?”
“嗯,先睡觉,明日再说。”
薛钊回返自家,躺在床榻上胡乱思忖了半晌,依旧寻不到关窍,如今好似只能静观其变。
一夜无事,待到转天日上三竿,桂蟾便错愕着寻了过来。
“钊哥儿,巧娘寻你。”
“哦。”薛钊应着,起身缓步往外走。
桂蟾伴在一旁,低声说道:“小心一些,我总觉得巧娘不再是巧娘了。”
“嗯。”
一行人到得巧娘家院落中,便见房檐下的巧娘紧着缝制了几针,一双针脚细密的布鞋便缝制好了。
她展颜松了口气:“总算缝好了。”瞥了薛钊一眼,嗔怪道:“都怪钊哥儿,不然我也不用这般急切。”
她不再戴面纱斗笠,脸上不见刀疤,娇嫩好似剥了壳的鸡子。一双潋滟好似秋水,眼波流转间,似有情,又似无情。
“巧娘——”
巧娘起身止住薛钊话头,看着场间两人两妖,面虽含笑,整个人却愈发出尘,缓缓说道:“多谢诸位相助,帮小女子斩去如此繁多的杂念。如今邪念既除,小女子自当礼送诸位。”
香奴愕然道:“你不是巧娘?”
巧娘笑道:“巧娘是我,我却不是巧娘。”
薛钊与桂蟾对视一眼,纷纷若有所思。
巧娘缓步而来,先停到小鹬身前,探手一指点在其眉心,说道:“小鹬总是烦恼飞得慢,得了这乘风之术,日后想来会快上几分。”
小鹬略略怔神,待缓过来顿时极为惊喜,恭敬施礼道:“多谢仙子!”
巧娘颔首:“你满意就好。”
说罢一挥衣袖,小鹬原地消失。
香奴眨眨眼:“小鹬哪里去了?”
“自然是出了此间。”说着,巧娘又停在张桂蟾身前,道:“你那玉符可否让我瞧瞧?”
张桂蟾咬了咬嘴唇,从腰间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符。
巧娘探手接过,略略揉搓,叹道:“好精妙的祈雨符,我改易不得,倒是能增些法力。”
她将玉符还与张桂蟾,张桂蟾接过,略略感知顿时欣喜不已,当即稽首道:“多谢真人。”
巧娘颔首,挥袖之际,张桂蟾凭空消失。
她又挪步到薛钊身前,冲着他笑了笑,低头探手挼了下香奴的头。
香奴便道:“你也要送我东西吗?”
她摇了摇头:“有福之人,又何必另求?香奴自有机缘在身,我却不能送你什么。”
“哦,”香奴眨眨眼,又道:“那我能与道士一起走吗?”
“可是,我与钊哥儿有些悄悄话要说啊。不如香奴先去外边等等,过会我便将钊哥儿还给你可好?”
“过会是多久?”
“就是过会呀。”
话音落下,怀中香奴消失不见。
女子一阵风也似折身先去檐下取了鞋子,又回来喜滋滋交到薛钊手上:“试试看可还合脚?”
“唔。”薛钊应着。
女子便在一旁抱托腮笑吟吟的看着,看着他脱下旧些,换上新鞋,抬脚晃了晃,又原地踱了几步。随即急切道:“如何?”
“很合适。”
“合适就好。”
薛钊拱手问道:“敢问女仙高姓大名?”
“我姓郭,小字献容。籍籍无名,想来钊哥儿也不知道。”顿了顿,她又道:“倒是我阿父,钊哥儿定然知晓。”
“敢问令尊是——”
“郭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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